铁塔

周一等公车时想起国际服更新6.0，又想起两年前体验5.0的震撼。突然想说说5.0吸引我的一些英雄叙事。

首先是敏菲利亚。如果说2.0开始的形象和磨难都是传统神话中的圣女流的眼泪，那5.0我看见的则是人类英雄流的血。

我们时常在故事中看见伟大的女性形象，但她们通常是完美的，或者说她们不得不完美。她们完美地引导、奉献、献祭，成为一个完美的体现某种特质的符号，鲜少成为一个人。而人如何成为英雄，我认为并非一味地牺牲和隐忍就能得到升华，他们不仅仅要杀死巨人，更重要的是战胜“父亲”，一种对权威、传统道德、礼俗与血缘、被局限的文明等等元素的撕裂和突破，孤独地出走，去触碰奥秘。

英雄的核心不是绝对美德的无限延展，而是个体的超越性。5.0前我对敏菲利亚不喜欢也不讨厌，因为她的苦难太单纯了，绝对的忍耐与奉献，一善到底——这种善甚至是无情的，可以说完全是世俗要求的美德，这美德固然可以是她的个人选择。但她作为一个人，竟可以用一种美德囊括，我认为这很可怕，是绝对符号化的。

而5.0第一个令我动容的点，也是朋友对我表达争议的点：她为了延续力量，保证世界的苟存，选择侵占他人的肉体和精神。她认为这是高尚的、正确的、为自己感到骄傲吗？不是的，她知道这行为多么残酷，对每个新生的孩子来说多么不公平，她知道这是一种包裹在拯救义务中的罪孽，可是她选择去这样做。

英雄之中必然含有某种罪。成为英雄并不是你安然地选择善、选择美德，为此一心一意地受苦、流血，如同一匹骡子，而是你真的需要为它背弃故乡、辜负亲友、放弃一部分规则与良心，你要为此痛苦和煎熬，要在抉择中流血，要承担风险，要有失去一切的勇气。你知道你将为此付出什么，或许不仅是你圣洁的生命，而是你要亲手破坏你的圣洁，再将这不再完美无瑕的灵魂和肉体一同献出。

许多人愿意光荣地死，留下一个美名，因为对自身荣誉与神圣的满足本身就是一种支持英勇赴死的力量；因而更可贵的是，追求美德者竟为此放弃美德，哪怕残破、哪怕懊悔也仍奔赴无尽的事业。

三条主线里先说阿尔博特和他的队伍，因为SE真的太会搞了。

这是个怎样可悲的英雄：生前全部的热爱、冒险、战斗，被告知不仅是无意义的，甚至造成了世界的毁灭，他就是罪魁祸首，是伪装成英雄的罪人；有人说，自杀就有拯救世界的可能，于是他们义无反顾地死去，穿越世界去寻求可能，然而这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；等他们再回到自己即将毁灭的世界，朋友们为了挽救颓势而牺牲，留他一个，面对自己从生前到死后都变成了笑话、经历和相信的一切都失去意义的人生，小丑一般，忍受虚无和孤独，最终连形貌都扭曲。

然而英雄为什么可贵，和朋友聊起过，想起最近看的非常不错的一部英雄故事：勇者并没能拔出勇者之剑，最终也成为了真正的勇者。

如果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待他，可以说，认知的颠覆最具摧毁性的力量。想要摧毁一个人，从摧毁他的自我认知开始。“过去的一切是错误和无价值的，我的选择和信条是愚蠢和有罪的，我的付出是扭曲和危险的”—— 一旦在颠覆之中流向这一深渊，人就再也无法迈出一步。失去一切价值准则后，人变得彻底茫然，陷入虚无的陷阱。

因而他最终成为英雄，需要的是对这一绝境的跨越：只要他能够重新相信，他的伟业就已经完成了。当然这个过程借助了光战，但毕竟有同属一个灵魂的碎片这个设定，我觉得甚至可以这样猜测意象的布置：英雄的实现，其本质是自我的融合归一。旅途的经历，自我的撕裂，都成为超越的铺垫和序章。

另外，在论坛上看过一个猜测，说暗战小队自杀时大概率由阿尔博特动手，因为自杀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，且也有治疗师这样极其不适合杀戮的角色。结论是，可能是阿尔博特亲手杀死伙伴，再自杀。虽然没有准信，但很有道理，我信了，当时满脑子都是：“SE你可真会啊，再来点！（泪流满面）”

小红猫与水晶塔这条线，我觉得算是传统真善美的体现，过于光明，可见人类在苦难中的信念与祝愿。与其说是塑造英雄，不如说是塑造英雄以外的所有凡人，以及猫的追逐之路。

换个角度说，来自未来的人类如此坚固的守望和忍耐，与无影们何其相似，只是区别在于缺了些同胞之爱。这让这份执念变得更加纯粹珍贵：哪怕我们这一切付出并不使自己得救，哪怕所救的不是我与我爱的人们，我仍然愿意。可以说是足以撼动巴别塔的善与信了。但总体来说中规中矩，没有很惊喜。

无影们，我认为他们的英雄之路是一个综合，或者说由于元素过多，变得过于沉重和混沌。时间与历程的拉长，必然带来过多的值得动摇的问题：太多的抉择，太高的风险与机会成本，太磨人的后悔与追忆，以及，为了坚定自身，不得不反复自我灌输与磨砺，否则就会迷失。

原本或许可以假设：真人或许并不如我们所谓的人一般思考与动情；然而剧情无疑展示了他们与凡人相同的感情系统，他们是多么像人类，以至于深陷执念的漩涡。因而推己及人，更能明白万年是怎样一场折磨：多少次他们会想，如果当时不那么做该多好；我是不是做了错误的选择；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；同胞是否还在牵挂和等待，我让他们失望了吗。玩家作为人，轻而易举地能够想象这些动摇。

4.0版本欧米茄副本的结局，迷失于宇宙的欧米茄意识到人类是因“心”而强大，于是说，如果能拥有心或许就能回家了。但西德回答它：这是矛盾的。你所要孤身经历的归乡之旅，对于有心之人是难以承受的。玩过5.0后再想起这段台词，震撼得无以复加。是的，有心之人无法忍受这样充满犹疑与动摇的孤独，可古代人也都是有心的，他们又如何归乡呢，他们是如何承受这归乡之旅的？

5.3版本被艾里迪布斯这一“伪英雄”虐得死去活来，不得不说初代光战的形象引用太巧妙了。初代光战可以说是一个概念英雄：没有记忆，甚至没有明确的人格，他更像是一种绝对的信念，一个虚构形象。然而，艾里迪布斯为什么向往他，因为自己也没有记忆，却不像他那样不可动摇。他深知自己在时间的侵蚀中作为一个不完整的人类如何脆弱，但他不允许自己脆弱。

白袍这一英雄角色的核心在于自我斗争。他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英雄，却召唤出绝对的英雄，渴望成为他，甚至所有招式都以“绝对”作为开头，以此自我强化，自我说服，在无援的孤独中获得继续战斗的力量。这些言行，可以说是不自量力的孤注一掷，但更要看见他的信念与超越，这才是他成为英雄的钥匙。

非常有趣的一点在于，在塑造我们所熟知的人类时，剧情更多给出神话化的设计，而或许因为古代人的身份在玩家看来本身就是一种神话，所以重心都放在了如何让他们降落凡间，让我们看见他们的人类之心，这才如神理解人的苦难那样理解他们。

但最关键的我认为还是光之战士这个英雄。不过前两年我文章都写了，就懒得多说了。本来想给每个英雄都写一篇，但最后只来得及写了最喜欢的部分，不愧是懒鬼如我。被从凡人之中捧上神坛的英雄，结合了玩家特质，我们知道这个英雄是不死的。然而，如果英雄真的会死呢？英雄自己如何面对这件事，以及，一直以为英雄不死的我们又如何理解这件事？这真是5.0最大的惊喜了。赴死的选择，在自知不死和生死不明的前提下做出，这是完全不同的性质。而当一个被神化的英雄要面对死亡，面对在成为英雄后就不曾经历的失败，面对辜负信徒，他才真正脱去名誉和光芒，露出凡人之躯。等他重新成为人类，他将看清他所付出与得到的一切。

哎，我永远喜欢英雄故事。据说6.0有一个单人任务做得非常出彩，再次让英雄面对彻底的无力。我认为这非常重要。总之期待一下。希望将来还有时间好好体验剧情。